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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苏】白鳄鱼

是冬日战争恐怖小故事


“那儿有鳄鱼,”T-28的驾驶员低声说,一小片白雾从他嘴里颤巍巍地吐出来。

他们在战壕中见识了卡累利阿的午夜。坦克已经停止燃烧了,它成了一堆漂亮的废铁,同那个英勇的持燃料瓶的芬兰兵一块儿安葬在雪里。四个人——在幸运女神的恩典下,一个也不少——全在最后的关头爬出它将死的躯壳,同凶恶冷漠的斯堪的纳维亚母亲打了照面。这当儿正是夜里十一点。

“你说什么?”金头发的炮手讶异地反问,“鳄鱼?”

不出意外地,这支小队将在战壕中等候大军的到来。它没带机枪、也没带机枪手,仅仅被命令从后背去占下一座薄弱的哨所。如果没被散兵发现,这将是一次完美的偷袭,为弥漫着血腥气的北方战场平添一份胜利之音。士兵们已经为它等候得太久了。

“我说有鳄鱼,”驾驶员轻轻颔首,眼珠向上翻着,“你们看。就在那里。”

有两双眼睛同时向他盯着的地方望过去。坦克履带的痕迹飞快地被风雪抹除了,此时此刻,一百万棵黑漆漆的亚寒带树木把雪地紧钉在山谷里。它沉默,矜持,一言不发。偶尔有一只来不及冬眠的雪鼬和狐狸鬼鬼祟祟地从中穿过,带来一丝扰动,随后便永恒地消失在雪松的香气里了。

“不会有鳄鱼的,”换弹手收回了目光。这个留络腮胡的西伯利亚人有一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显示出某种老好人的特质。他在参军前曾在农村教孩子们算术和识字。

“干嘛这么笃定?”金头发兴致勃勃地接上话,“没准儿我们的驾驶员真有一双慧眼,能在这片雪地里发现热带生物呢!”

“我们正在卡累利阿。这是俄罗斯母亲能够触及到的最高纬度的地区之一——比莫斯科还要往北得多。她的河流每年要冻上五个月……鳄鱼没法在冰里游泳,你知道。”换弹手像自言自语那样向他解释。由于喝了过多的雪水,他的嗓音像是许多年没被开启过的木门那样酸涩不堪了。

“我要你们说话来保持清醒,可不是要你们说疯话,”车长冷冰冰地插入,“他怎么了?”

“我们驾驶员的弟弟给芬兰人打死了,打那以后就疯疯癫癫的,”金头发抢先回答道,用挤压眼皮、抖动睫毛来表现讥讽,“我看,早就不该让老人家上战场啦——如果他的眼神真像人家说的那么好,怎么会让我们遇上芬兰兵呢?”

车长来自于圣彼得堡,在冬宫和阿芙乐尔号的谆谆教诲下成长为了这片土地最优秀的爱国者之一。他长着一头德国人似的黑发,强壮而敏捷,乃至于人们常常误以为他是在远东同老虎一起长大的。传说他曾经差一点儿当上政委,如果不是在选举的那一天染上伤寒。他说:“想点务实的。把他妈的鳄鱼全都赶到屠宰场里去吧。”

这话的意思很清楚了:闭嘴。冬日的烈风宛如尖刀一样刺入他们裸露的皮肤,苍白的月光从树杈之间滴落下来。四个人紧挨着,彼此的呼气全吹在脸上。如今,严寒已经不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取而代之的尚未冻结起来的饥饿感。

“报告发出了吗?”车长问。

“已经发出了,”换弹手回答,他掌握着宝贵的无线电技术。

“要是没有补给,”金头发轻声抱怨,“大军恐怕只能找到四根冻僵的冰柱了。”

“不要打击士气,”车长警告道。

“如果真有鳄鱼,那倒是件好事儿了。我们可以吃它的肉……”金头发嘿嘿笑着说。

“我们的坦克里还有物资,”换弹手提示道,“黑面包……火腿罐头……伏特加……我花了一周才攒下一整瓶……”

“是的,是的,”金头发揶揄道,“如果它们没有被烧成灰的话。”

车长默默地观察不远处坦克的尸体。捅入排气道的燃烧瓶毁灭了它的后半部分,而在发动机往前,T-28漂亮的面容并未遭到波及。也许是一种极端的好运气让它没有遭遇爆炸。这真是俄罗斯母亲的运气——他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你把补给放在哪里?”他问。

“报告,在驾驶座下,”驾驶员怯怯地答复。

“好,”车长说,眼睛死盯着坦克的炮口,“我们的面包不会长翅膀飞走的。”

“几个人?”金头发问道。

车长沉吟片刻,“一个……我们需要一个英勇且不惧牺牲的战士。”

“看来你说的是我了,”金头发随即拍拍肩上的落雪,“毕竟不能指望我们的驾驶员了,对不对?”

他高傲地瞥了一眼驾驶员。他正哆哆嗦嗦地试图把脸埋进衣领里。注意到炮手的眼神,他立刻像一只受惊的骡子般侧倒在地面上,拼命地摇头:“不……那里有鳄鱼……它会吃了我们所有人的……”

“如果去取物资,我认为两个人一起会更有效率,”换弹手说,“考虑到我们可能要在这儿度过一整个漫漫长夜。我和炮手一起。”

车长挑起眉毛看了看他,想要说点什么;但在嘴唇的几次抖动后,他选择了沉默。他摇摇头:“你们个个都是最优秀的战士——国家应当以你们为荣。去吧。我会在这儿看好驾驶员。”

一前一后地,他们匍匐着爬出战壕。卡累利阿的雪地松软而深厚,一瞬间地使他们联想起蓬松的用鹅毛填充的被子。雪片钻进他们靴子与手套的缝隙里。这时,早些时候的训练终于派上用场了;他们移动得飞快,就像在水中翱翔。月亮从夜空中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们会被鳄鱼啃掉脑袋。他们会被咬出肠子、扯掉小腿、再扯掉大腿。他们甚至会清醒地看着鳄鱼把自己的肉撕下去。我年轻些时在印度见过这种生命。您真该看看:它们有一双镜子般的眼睛……”驾驶员痛苦地念叨着,“您怎么能允许他们出去呢?”

“安静。”车长说。他缓慢、小心翼翼地把自卫步枪从身旁拾起来,在战壕的边缘架起。在调整好角度后,他几乎是爱怜地抚摸了枪支的瞄准镜。

那两位坦克兵已经成功地抵达了目的地。金头发的手摸上了履带,它坚硬的触感使他大感慰藉。由着年轻人的性子,他几乎兴奋不已地跳起来,想要爬到坦克顶上;在半路上,他回过头给车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刚刚站起来的换弹手抖索着身上的雪粒,也朝着战壕的方向望过去。然而他的笑意在看到步枪的时候凝固了。

“等一下,”他说,“这是……”

山地的静谧被撕破了。一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子弹打透了金头发的脑袋,他向后仰去,翻了个筋斗,被脸儿冲天挂在履带上;紧接着的另一枪则从后方击中了换弹手的腰腹,恰好止住了他正要掏出手枪的动作。换弹手粗重地呼吸着,有点儿像一扇破旧漏洞的手风琴。他铆足了劲儿,想回到战壕里去,可就在他迈出第二步时,第三颗子弹到来了;他朝前跌倒在地,手枪被浸泡在一堆乱糟糟的内脏与鲜血里。温柔而光滑的雪托着他的身子,顺着山坡的弧度,一点点朝战壕流过去了——正像是被粘稠的沼泽运送着——直到扑通一声掉进坑底。

车长早已做好准备了;他看清了子弹的来历。他飞快地摆正步枪,想要给那个潜藏已久的狙击手一次痛击。然而一阵恶寒忽然地袭击了他。他的瞄准镜是不是在反光?

月亮!慈善的月亮,窈窕的月亮,狗娘养的月亮!

车长在被袭击时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吼叫,那颗子弹刚好留给他完成吼叫的时间。它深深地凿进他的两眼之间,不出半秒钟便彻底地杀死了这个圣彼得堡的男子汉。他向后坐下,眼睛仍睁着;即使将全俄罗斯翻个遍,恐怕也再找不出比这更坚毅的一双鹰眼了。

驾驶员身旁多了两具尸体。这会儿,他已经不再害怕了;恐惧仿佛随着汗水一同流了个干净。他抬起头去,望着子弹飞来的方向。微风把树枝稍稍吹动了两寸,叫他终于得以清晰地看见了树上的鳄鱼;多么冷漠,多么强大,多么美丽的生命!狙击手正为枪支上膛。

他看见鳄鱼的黄眼睛滴溜溜地向他转过来,竖起它滴血的牙齿与利爪。

“我说过,那儿有鳄鱼,”驾驶员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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